山下白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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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下白雨
北方的櫻花開得遲，楓葉卻紅得早。等到露琪亞跟著風雪從北海道姍姍南下，轉眼又是新的一年。
當時五條悟殺上門來得突然，露琪亞不辭而別，倒叫她一時間跟夏油傑斷了聯系。接下來死神的足跡追著花訊，一天會在哪裏落腳連她自己都未必清楚，當真是隨心所欲。
為了找到候鳥一樣的死神，十五歲的咒術師展現出了他遠超年齡的耐心。他拿著第一筆任務金大手一揮，往所有適合的賞景地便利店都發出了明信片，拜托店員一定要貼在對外的公告板上。
於是，從某一天起，死神的花見之旅便一路伴隨著來自遠方的問候，大部分來自東京都，有時也會來自都外，好像他們沒成行的伊豆之旅真的在繼續一般。即便後來成功交換了電郵地址，夏油傑似乎也沒有停止的意思。
上野原一家便利店外，露琪亞正在摘下一張褪了色的明信片。
明信片正面印著今年禦殿山的櫻花新景。她翻過背面仔細讀起來，夏油傑首先哀悼了又沒空在過的春假；接著提了一嘴最近東京氣氛外松內緊，像是有五百年一遇的大事，叫露琪亞沒事盡量遠離，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；最後他熱情地發出了暑假邀請，等解決了手頭棘手的任務，大家不妨一起去沖繩清靜清靜。
發件的郵戳蓋的是正月，現在都已經快要到春末。露琪亞推開店門走進去，準備也寫一封回信。地址填的東京都立咒術高專，只是不知道等夏油傑看到的時候又是幾月了。
投送完畢，露琪亞翻開了手機。最新郵件裏，夏油傑正吐槽五條悟穿錯了他的外套，在口袋裏發現了恰比，並無恥地攻擊了死神小姐的審美品味，自己為了以正視聽，當仁不讓地要用暴力鎮壓此種惡行。
郵件寫的不長，勝在形象生動。末尾還貼心地附上一張他跟五條悟互相鎖喉的照片。細心的少年甚至不忘在下面標註攝影師的名字。
“家入硝子。”露琪亞默念了一遍，臉上揚起一抹由衷的笑容。
給她打包關東煮的店員看見了，也跟著笑起來：“小姐是發生了什麽好事情嗎？”
“嗯。”露琪亞用力點頭，“我的老朋友交到了新朋友，真叫人開心。”
“要是大家都像您這麽豁達就好了。”他沖門口努努嘴，門口的長椅兩頭各坐了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，一人咬著一根冰棍，就是不說話，“那兩位是天天手拉手一起來的老主顧，最近其中一個跟新來的轉校生要好，正生悶氣呢。”
露琪亞跟著往外瞧了一眼。
“咦？”
在死神的視野中，以嫉妒為食的咒靈像一條顏色惡心的軟膠棒，一邊從兩邊貪婪地吸食著她們散溢的負面情緒，一邊蠕動著身體把兩個人推得更遠。
她端起關東煮朝姑娘們走過去。
“破道之一，沖。”
從她指尖射出一股幾不可察的沖擊波，直接在咒靈細軟的身體上戳出一個正圓。恐怖的腐蝕以圓為中心不斷撕裂咒靈的身體，使得它不得不收縮兩端來填補中央的空缺。而它每消失一段身長，被它推動遠離的姑娘們便會靠得越近。
不一會兒，分別占據長椅兩頭的領主們握手言和，說說笑笑地並肩回家。
店員看得嘖嘖稱奇：“這就算和好啦？”
露琪亞也嘻嘻一笑：“朋友當然是越多越好。沒準哪天要靠人家拯救世界呢。”
結賬的時候，店員叫住露琪亞，向她推銷店裏的折疊傘。
“山裏的天氣變化快，別看現在太陽大，下午的熱氣往上蒸一蒸，十有八九要下雨。”
露琪亞從善如流。只是她的視線稍稍往左偏了一偏。
在關東煮的爐子前站著一個披著黃綠波點小坎肩、皮膚發青的獨目怪人。見露琪亞跟自己對上視線，整個人興奮地頭頂冒出了蒸汽。
偏偏店員好似看不見似的，只是把工作服的領口扯得更開，抱怨道：“見鬼，今天的空調也不行，悶得很。小姐你要去爬山的話，可要註意防暑啊。”
無人得見的純白飄帶輕舞飛揚，露琪亞不動聲色地解放了斬魄刀。隨著體溫下降到冰點，森森寒氣也順著飄帶的延長線，伸到了獨目怪人的腳下，把它凍得一激靈。
“奇怪，”店員扭頭去看空調，“這是又好了？”
露琪亞打著傘走出了便利店。獨目怪人立刻亦步亦趨，跟在她身後。午後的街上人煙稀少，連游客也不高興趕著這時候出來曬太陽。
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叫犬目峠，是上野原一帶知名的高地。走出小鎮的公路徐徐擡升，道路兩旁叢生著低矮的灌木。
游人們來此當然不是為了爬坡。當他們氣喘籲籲登上犬目峠之頂，便會席地而坐，向西南方向眺望。
新生的綠草像一張茸茸的毛毯。
遠方，富士山雄偉的山體、秀美的雪頂全都清晰可見。
天氣轉暖，雪頂初融，露出下面閃耀著藍光的冰層。零星的雪點散落在解凍後泥土上，好像灑在巧克力上的糖霜。隨著太陽漸漸爬高，林木蒸騰的水汽翻湧成潔白的雲海，溫柔地纏著半山腰。
露琪亞靜靜地望了許久，忽然意識到，獨目怪人的坎肩不正和這犬目峠上遠眺的富士山一模一樣？
“難道這個國家的國民竟然在害怕這座山嗎？”
獨目怪人聽到她的話，立刻附和道：“任誰天天住在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活火山腳下，不害怕也不行吧。”
“可是害怕一點兒用也沒有。自然的偉力一旦爆發，毀滅只在一瞬間。害怕既不能延長生，甚至會提前死。難道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子，就得皺著一張臉天天憂愁死之必至嗎？”
獨目怪人陰陽怪氣地跟進：“人類就是這樣脆弱的東西哦。只記得自己要被埋進大地的恐怖，卻不記得沒有大地無私的供養根本就不會有他的出生。”
它的脾氣實在算不得好，居然把自己越說越氣，腦袋頂上像蘇醒的富士山一樣，噴出了細碎的火星。
露琪亞好奇地看著這一切，雙手蠢蠢欲動。
獨目怪人沒好氣地瞪她：“不管你在想什麽，現在都給我住腦！”
“誒——你怎麽知道我想熱一壺茶？”
獨目怪人這下連兩只耳朵都開始噴蒸汽了。
似是感受到了大地的震怒，山間的白雲迅速聚攏，轉瞬就遮蔽了明亮的天光，天地之間一片漆黑。赤紅的閃電像在烏雲間嬉戲的龍，對偶然露出的一鱗半爪會否引發人間的惶恐不屑一顧。
它得意地看了眼露琪亞，想在這個纖弱的少女臉上找到真實的害怕。然而女孩正睜著紫色的大眼睛，仔細分析了起來。
“你的能力是掌控天氣？不對，是你用燃燒制造了劇烈的上升熱氣流，遇上谷地潮濕悶熱的空氣，才形成的降水。”
“掌握高溫的行家麽？”
露琪亞拔出袖白雪，比冰點還低的寒氣順著刀身振蕩，空氣中的水汽紛紛凝結，宛如一振巨大的冰刃強行切開了沸騰的雷雲。
於是以半山腰為界，冷鋒肅清了蒙蒙的山嵐，山頂之上萬裏無雲、艷陽高照。
而被加強的冷空氣卻增加山下暴風雨活動的激烈，整個山麓都不得不承受雷電交加的豪雨。
山上山下截然相反的天氣，叫人難以想象居然會在同一時空裏出現。
“你知道為什麽犬目峠會成為觀景聖地嗎？”露琪亞突然問獨目怪人。
富士山雄踞地表，能看到它的地方不計其數，但能成為觀景地的寥寥無幾。
“有位畫家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春天，就在我們這個位置，於天上天下的恐懼中，用美戰勝了死。”*
“我不認識什麽畫家。”獨目怪人敬畏地盯著袖白雪，“但我聽說過你，身佩雪刃的死神。”
“花禦在風網裏說你在找我。”它是真的脾氣大，“但我一點兒也不想幫你。”
“哦？你就是漏瑚？”露琪亞不以為意地收刀入鞘，“剛好，我也覺得跟你相性不合。”
相性極差的倆人在烏雲纏繞的半山腰分手。一個往晴空萬裏的山頂爬去，另一個則迎著赤紅的閃電向山下走。
暴雨很快打濕了露琪亞的衣服，勾勒出後背上一對伶仃地蝴蝶骨。濕透的短發貼著臉頰，讓她看起來更加瘦削，臉色也因寒冷而變得青白。
但誰也不能把她誤認作一個將死之人，因為在那雙紫色的眼睛裏，跳動著比閃電更明亮的感情。
她顧不得身上的不適，更顧不得不要靠近東京的警告。
就在剛剛，從東京都的方向，她聽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靈魂在掙脫身體的束縛之後、發出的回歸自由的第一聲呼號。
瞬步全開的死神第一時間趕到了死亡現場。
那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廟宇。
密室裏此時古怪而狂熱的氣氛正達到頂點。
一群男男女女眼神混沌、面露狂喜，而被他們圍繞在中間的是個抱著少女屍體的白發少年。他的身形非常高大，遠超常人，純凈的白發映著燈火，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只在群氓中點燃的高燭。
在對面和他說話的，是另一個同樣高大的黑發少年，背對著門，露琪亞一時看不到他的表情。
故人在前，露琪亞卻暫時顧不上敘舊。
在那情感覆雜如漩渦的地下密室之外，躺著一具孤零零的屍體。胸口伸出一節鎖鏈的男人，雙臂環抱，正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自己破破爛爛的死狀。
“又見面了，死神。”男人的嘴角有一道豎疤，讓他時時刻刻像是噙著冷笑。
“啊，我說過會在地獄門口等你的。”
露琪亞一步一步從天上走下，調轉刀柄，摁上他的額頭。
“這裏面就是地獄嗎？”男人擡頭仰望，以他強壯高大的身材，在巍峨的地獄之門之下也渺小如螻蟻。骷髏一左一右拉開沈重的門扉，灼熱的火光從門隙噴湧而出。“看起來不是個好地方。正好，適合我這樣的人渣。”
等不及骨爪從門裏伸出，毫無懼色的男人主動跨進了熊熊烈焰。
門要合攏之際，他像是看見了什麽，忽然伸手捏住露琪亞的下巴，把她拉近自己：“死神，我們還會見面嗎？”
露琪亞雪白的容色在火光下像萬年不會消融的冰，既無嫌惡、也無欣喜，只是認真地、鄭重地回答了罪人的問題。
“會。”
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，死神聽到背後響起一聲意外的驚呼。
“露琪亞，你怎麽在這兒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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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家入硝子。”露琪亞默念了一遍，臉上揚起一抹由衷的笑容。
給她打包關東煮的店員看見了，也跟著笑起來：“小姐是發生了什麽好事情嗎？”
“嗯。”露琪亞用力點頭，“我的老朋友交到了新朋友，真叫人開心。”
“要是大家都像您這麽豁達就好了。”他沖門口努努嘴，門口的長椅兩頭各坐了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，一人咬著一根冰棍，就是不說話，“那兩位是天天手拉手一起來的老主顧，最近其中一個跟新來的轉校生要好，正生悶氣呢。”
露琪亞跟著往外瞧了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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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會兒，分別占據長椅兩頭的領主們握手言和，說說笑笑地並肩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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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人得見的純白飄帶輕舞飛揚，露琪亞不動聲色地解放了斬魄刀。隨著體溫下降到冰點，森森寒氣也順著飄帶的延長線，伸到了獨目怪人的腳下，把它凍得一激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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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轉暖，雪頂初融，露出下面閃耀著藍光的冰層。零星的雪點散落在解凍後泥土上，好像灑在巧克力上的糖霜。隨著太陽漸漸爬高，林木蒸騰的水汽翻湧成潔白的雲海，溫柔地纏著半山腰。
露琪亞靜靜地望了許久，忽然意識到，獨目怪人的坎肩不正和這犬目峠上遠眺的富士山一模一樣？
“難道這個國家的國民竟然在害怕這座山嗎？”
獨目怪人聽到她的話，立刻附和道：“任誰天天住在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活火山腳下，不害怕也不行吧。”
“可是害怕一點兒用也沒有。自然的偉力一旦爆發，毀滅只在一瞬間。害怕既不能延長生，甚至會提前死。難道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子，就得皺著一張臉天天憂愁死之必至嗎？”
獨目怪人陰陽怪氣地跟進：“人類就是這樣脆弱的東西哦。只記得自己要被埋進大地的恐怖，卻不記得沒有大地無私的供養根本就不會有他的出生。”
它的脾氣實在算不得好，居然把自己越說越氣，腦袋頂上像蘇醒的富士山一樣，噴出了細碎的火星。
露琪亞好奇地看著這一切，雙手蠢蠢欲動。
獨目怪人沒好氣地瞪她：“不管你在想什麽，現在都給我住腦！”
“誒——你怎麽知道我想熱一壺茶？”
獨目怪人這下連兩只耳朵都開始噴蒸汽了。
似是感受到了大地的震怒，山間的白雲迅速聚攏，轉瞬就遮蔽了明亮的天光，天地之間一片漆黑。赤紅的閃電像在烏雲間嬉戲的龍，對偶然露出的一鱗半爪會否引發人間的惶恐不屑一顧。
它得意地看了眼露琪亞，想在這個纖弱的少女臉上找到真實的害怕。然而女孩正睜著紫色的大眼睛，仔細分析了起來。
“你的能力是掌控天氣？不對，是你用燃燒制造了劇烈的上升熱氣流，遇上谷地潮濕悶熱的空氣，才形成的降水。”
“掌握高溫的行家麽？”
露琪亞拔出袖白雪，比冰點還低的寒氣順著刀身振蕩，空氣中的水汽紛紛凝結，宛如一振巨大的冰刃強行切開了沸騰的雷雲。
於是以半山腰為界，冷鋒肅清了蒙蒙的山嵐，山頂之上萬裏無雲、艷陽高照。
而被加強的冷空氣卻增加山下暴風雨活動的激烈，整個山麓都不得不承受雷電交加的豪雨。
山上山下截然相反的天氣，叫人難以想象居然會在同一時空裏出現。
“你知道為什麽犬目峠會成為觀景聖地嗎？”露琪亞突然問獨目怪人。
富士山雄踞地表，能看到它的地方不計其數，但能成為觀景地的寥寥無幾。
“有位畫家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春天，就在我們這個位置，於天上天下的恐懼中，用美戰勝了死。”*
“我不認識什麽畫家。”獨目怪人敬畏地盯著袖白雪，“但我聽說過你，身佩雪刃的死神。”
“花禦在風網裏說你在找我。”它是真的脾氣大，“但我一點兒也不想幫你。”
“哦？你就是漏瑚？”露琪亞不以為意地收刀入鞘，“剛好，我也覺得跟你相性不合。”
相性極差的倆人在烏雲纏繞的半山腰分手。一個往晴空萬裏的山頂爬去，另一個則迎著赤紅的閃電向山下走。
暴雨很快打濕了露琪亞的衣服，勾勒出後背上一對伶仃地蝴蝶骨。濕透的短發貼著臉頰，讓她看起來更加瘦削，臉色也因寒冷而變得青白。
但誰也不能把她誤認作一個將死之人，因為在那雙紫色的眼睛裏，跳動著比閃電更明亮的感情。
她顧不得身上的不適，更顧不得不要靠近東京的警告。
就在剛剛，從東京都的方向，她聽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靈魂在掙脫身體的束縛之後、發出的回歸自由的第一聲呼號。
瞬步全開的死神第一時間趕到了死亡現場。
那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廟宇。
密室裏此時古怪而狂熱的氣氛正達到頂點。
一群男男女女眼神混沌、面露狂喜，而被他們圍繞在中間的是個抱著少女屍體的白發少年。他的身形非常高大，遠超常人，純凈的白發映著燈火，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只在群氓中點燃的高燭。
在對面和他說話的，是另一個同樣高大的黑發少年，背對著門，露琪亞一時看不到他的表情。
故人在前，露琪亞卻暫時顧不上敘舊。
在那情感覆雜如漩渦的地下密室之外，躺著一具孤零零的屍體。胸口伸出一節鎖鏈的男人，雙臂環抱，正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自己破破爛爛的死狀。
“又見面了，死神。”男人的嘴角有一道豎疤，讓他時時刻刻像是噙著冷笑。
“啊，我說過會在地獄門口等你的。”
露琪亞一步一步從天上走下，調轉刀柄，摁上他的額頭。
“這裏面就是地獄嗎？”男人擡頭仰望，以他強壯高大的身材，在巍峨的地獄之門之下也渺小如螻蟻。骷髏一左一右拉開沈重的門扉，灼熱的火光從門隙噴湧而出。“看起來不是個好地方。正好，適合我這樣的人渣。”
等不及骨爪從門裏伸出，毫無懼色的男人主動跨進了熊熊烈焰。
門要合攏之際，他像是看見了什麽，忽然伸手捏住露琪亞的下巴，把她拉近自己：“死神，我們還會見面嗎？”
露琪亞雪白的容色在火光下像萬年不會消融的冰，既無嫌惡、也無欣喜，只是認真地、鄭重地回答了罪人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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